第五十五章 一念成悦-《王莽撵刘秀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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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东朝老远就见他两袖互拢,脸色暗沉,窝头缩颈的也无具服,身上又揽裹了一袭粗鼓的麻袄,心里着实不是滋味。待王莽揖礼跽坐下来,东朝便命人奉上热茶,又倾前蔼蔼诘责道:“急公好义自是好事,则矫枉过直,乳狗哺虎,那就太过苦了自己。若是尔等有个闪失,流民百姓皆是罪愆。大弓切勿拉得太满,莫说过头话,莫做过头事,行之有度,方为君子立身之本哪!”

      王莽听罢伏拜席上,感念涟涟道:“太皇太后所言甚是。臣莽少时家徒四壁,六岁便随阿翁挑摊,沿街走巷叫卖炊饼。父翁去后六亲无靠,又随着阿母砍柴度日,猪糠裹腹尚能半饱,麻片缠身也算暖衣……如今幸得皇恩浩荡,勿敢贪图荣华富贵,缝缝补补,节衣缩食,蓄些银粮帮补流民,也算积了一份阴德。”

      提及旧有这档难事,东朝也不由哀声叹气,待忏悔不已地别过面首,满脸已是珠泪盈盈。“提起往事,朕也有罪。彼时你姑母忝居椒房,立足未稳,树元夺谪。家里兄姊又成群结队,实难顾及你居家清贫,砍柴换钱延挨度日……”东朝于此已泣不成声,平晏几人怕伤了凤体,忙惶惶不安伏拜泣唤:“太后——”

      东朝又曳巾沾拭浊泪,道:“非是仲兄穷绌太深,怎会娶了你的母亲?再醮之身且大他三岁,好歹生下了你姊弟二人。只因家穷揭不开锅,你姊姊九岁垂髫,便嫁与农家刘玉策为妻……一晃整整四十余载,不知你姊姊可还安好,何处存身?”

      王莽听了赶忙回禀:“谢太皇太后体恤!侄臣于京城贬回新都,便着人将姊姊举家迁来,如今于老母跟前娱亲行孝。膝下一子并有多息,也于新都国门下做了贼曹。”东朝一听便横指笑骂:“贼曹,贼曹,好个阔达哇!自己外甥也如此吝啬,怎不叫他领个郎官?”王莽脸面撑绷不住,由素淡一下子变为赪颜,赶忙垂首奏上道:“家甥察无贽礼拜师,斗大的字不识一个,怎可胸无点墨而蠹国伤民呢?”

      东朝这下不吱声了。少府宗伯凤为打破平静,岔开言路直谏道:“长公子王宇出身太学,不敢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,掌九棘三槐当绰绰有余!”王莽一听连连摆手,道:“少府过奖了!”太皇太后睨眼撇嘴一笑,又揶揄道:“人家给了个左都侯,二百石,倒是跟那个外甥一样。朕看不过,便迁他做了公车司令,掌殿司马门。此事他还气得不行,说小小年纪难充大任,怎不比猫画虎说说自己,这个年龄担了何职?爵封新都侯,官拜大司马——”

      尚书令平晏与少府宗伯凤听了此话反生敬佩,遂朝王莽一揖到底,连连称颂道:“推贤让能,庶官乃和,明公之贤德,昭如日月哇!”王莽听罢嗤鼻一笑,道:“罢了罢了!官不私亲,法不遗爱,臣子本心何需言表?若无它事臣先退了,还要回家酱衣裳呢!”王莽说罢拔腿要走,却听平晏捧腹笑道:“明公惧内,是出了名的,怎不把夫人别于腰里?”

    
  王莽起身向诸位揖别,却窥见姑姑满脸忿恚,忙揖在那里不敢动弹。东朝由长御搀扶起身,紧走几步又回过头来,用杖头敲打王莽道:“不是称病乞骸么,还酱洗衣裳?做贼三年,不打自招。且先饶了你欺君大罪,明日常朝,具服来见!”王莽一听“扑嗵”跪地,疾又顿首连连道:“皇恩浩荡——”

      “本该颐养天年之期,我一老妪尚操秉国朝,还要亲哺幼帝成人,类老生得子,你教我吃土之人情何以堪?”东朝诉罢又展袂拭泪,道:“尊号封邑不难为你,但要复我未了之请。班婕妤回宫已有月余,劝她倘有育帝之意,便可荣膺天下母。朕也好退下回我的东宫,勿闻世事,终其天年,也算功成行满了。”

      太后之意要班姬留下,好哺育幼帝长大成人,可班姬早已明了心志,知易行难。王莽便脚走龙蛇憨笑道:“太后此番不知何意,着臣游说不多此一举?婕妤为太后至亲之人,莫说是下她一道旨意,便是口诏,皇嫂岂能置之不理?再说荣膺皇太后乃光照门楣,尊崇之极,皇嫂焉能不动心思?你自家儿媳自己看,哪还托上了二家旁人?”

      东朝听了差点憋死,“一嘴两瓢,说得轻巧,若是同上次一口回绝,哪还有一丝回旋余地?”王莽听了也不敢再犟,赶忙伏地领了诏命,又倒退八步出了温室。

      王莽坐轺车赶到长乐宫中的长秋殿时,有暖阳斜醺,玉鸽轻绕。黄门引领步入殿内,见阁中美人手抚鸾筝,边拨边唱,声声哀婉泪滴流泉。也许听得帘栊“叮当”遂玉指一紧,古筝弦断,适莞尔一笑趋下台来。

      王莽上前深揖一礼,班姬巧手礼让榻前。春意融融,暖茶氤氲,四目相对,无语抒情……再见伊人仍眸似清泉,盈盈流光;扣唇微启,轻弹可破;又有凤睫浅浅一撩,似情窦初开,百媚千娇。“君侯此来……可是看我?”

      “娘娘这是……想哪里去了?”王莽垂首整肃仪表,又挤出一脸尬笑道:“臣下破衣烂衫的,尤怕前来冒犯了娘娘,只是太后催逼过甚,方厚着脸皮来此一问。”

      听他一言,弗出口心,犹兜头泼来一盆凉水,适才心囗还小鹿乱撞,这倒颓然静下了心来。班姬轻轻挑动眉帘,打量着面前这个痴傻的男人,末了起身丢下一语:“你且回宫复命去吧!臣妾一生福薄命浅,焉敢登堂染指庶政?长守陵前一心事夫,今生今世再无妄念……”

      闻听班姬凄冷之言,王莽便持卮仰天痛饮,饮罢随手丢至案台,又阖眼搭目长叹道:“本欲你我戮力同心,匡扶幼主临朝称治,如此说来……是臣下多心,庸人自扰了。”说罢颓废垂下了头来。

      班婕妤听他言语落拓,心中也不禁五味杂陈,幽怨之余,也心疼得眼角沁出了泪花儿。一时无语,就上前持勺续斟此杯,恰有金玉步摇无意撩到了王莽的额头,忽如暖流附着清香扑面而来,如汩汩流泉,涌上心头,瞬间软化了九寒的冰凌……这般心动,妙不可言,只愿永沉于伊人身畔,久久,亘古不走……

      哪知这美妙的心境只是一瞬,班姬便于对案拎裙跽坐,我见犹怜地哑吟道:“紫燕南北复啾啾,走了春华又走秋。候鸟焉知空巢意,一汪春水黯然收……”王莽倾听诗中之意,遂面带愧色痴问道:“候鸟本就迁徙客,为谁奔去为谁来?”班姬冷森摒退了左右,又轻展广袖哀叹道:“韶华已过,流年已错,心巢只许容一人。哪知我弱女一念成悦,错爱成殇肝肠断;一念成执,寸寸相思寸寸灰呀……”诉罢凤睑已是桃红,又兀自嘤嘤地啜泣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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